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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tw15 (上善若萌) 看板: CFantasy
標題: [原創] 征服之神
時間: Mon Jun 25 00:07:57 2012
一
黃沙漫天。
這不是個戰爭的好日子。
說更清楚些，這日子根本不適合讓任何人離開屋宇的庇護。
據說沙暴最烈的時候，能將行走其中的生物刮去一層皮。
今天的沙暴遠遠稱不上最強，卻已經足夠讓旅人迷失，足夠讓長久處在其中的人皮膚乾裂
猶如樹表。
軍隊行走其中，安靜地執行主上的命令，腳步聲、呼吸聲、兵器盔甲相碰的清脆聲響皆被
掩蓋。
對強烈的沙暴，對戰爭，他們沒有一句埋怨。
領在軍隊前方的，是一對男女。
女為君，男為將。
女子蓄短髮，身形纖細，皮膚因長年征戰而乾燥黝黑，面容肅穆，線條尖銳，顯露著勇悍
與戾氣，儘管矮小，每個面對她的人卻都覺得遭到俯視。
男子則敦厚，瞇著眼睛，模樣粗魯，彷彿鄉間的農人。
女子高舉右手，軍隊停步。
男子開口：「時間差不多了。」
女子點頭，沙漠中忽然出現一道人影，急匆匆趕來。
「陛、陛下，前軍已經被擊破了，我軍只能退守峽谷。」
在他之後不到二十公尺的距離，第二個人緊隨在後。
「陛下，敵人已經入谷了。」
信使的口氣惶恐、害怕，語畢之後仍跪伏於地。
戰況不利，女子卻輕笑，對身旁男子說：「以撒，你相信神嗎？」
「不信。」
「我信。」
女王的眼神彷彿望著很遠的地方，喃喃自語，將軍必須俯身貼近，極度專心才能勉強聽清
她的話語。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腦海中有段記憶，是一個女人問我：『妳想要長久、平和且幸福的
生命？還是璀璨、流星一般短暫但光芒萬丈的人生？』」
說廢話嗎？當然是後者！
「我不記得自己當初怎麼回答了，大概是後者吧？我以為那是場夢，但是過去十年，從邊
境來到這裡，讓我不得不想，也許這世上真的有神，也許是神讓我選擇了這樣的人生？」
最後一戰了。
若贏，今日起她就是方圓千里之中唯一的王。
敵人是這片大陸最大的國家，自己的軍隊只有對方的三分之一，前軍、中軍已經潰散，不
得不躲進峽谷中防守。
連番進逼，加上為了入侵峽谷，敵人部隊會因此拉長。
沙塵遮蔽了彼此的視線。
潰敗在即。
「以撒，狀況好極了。」
「沒錯。」
她的部隊此刻是由忠心耿耿的替身在指揮，面對人數差距，如此戰況早在預期之中。
敵軍也是首領親征，戰線拉長後，對側面的攻擊必然十分脆弱。
她與以撒就在戰場側面，率領著兩千名不畏死的勇士。
敵軍主帥的位置早已經由間諜探知，她現在應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衝進去，殺！或者突襲失敗，反遭圍困死於亂軍之中。
「神啊，這還不是我最燦爛的時刻呢。」
她堅信自己必能勝利。
流星才剛開始燃燒，離落地仍有好長一段。
二
宮殿，金碧輝煌。
隨手從牆上敲下一塊指頭大小的寶石，都能讓尋常人家好好地過上十幾年。
先皇在位時期，米羅王國再次繁榮，雖然疆土遠遠比不上帝國初建時的遼闊，從獨霸一片
大陸，成了必須與其他八個國家聯盟，而這些國家甚至有一半是從米羅獨立出去。
宮殿是先皇所建，為了彰顯王國在他治下重現聲威，宮殿裡收藏了各種寶物，甚至連上個
世代的屠龍寶劍都藏於其中。
龍族滅絕，劍已蒙塵、腐朽，正如王國本身。
現任的女王溫妮•米羅年紀漸長之後，漸漸明白其中的俗氣。
女王在無人的宮殿中行走，紅髮如同燃燒的火焰，身形細瘦如幼兒，外貌並不漂亮，有點
兒男子的英氣，以一個女子來說不太搭配。
她四下打量著宮殿，腳步聲在廣大的屋宇中傳來回音，對此地，她只覺得厭惡。
跟一個努力炫耀財寶的暴發戶有何不同？
她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父親到老年才明白一個道理：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將米羅過去的疆土收回，即使繁榮，米
羅也只是這片大陸上九個國家的其中一個。
不是唯一一個。
更別提遙遠的西方，越過森林，還有其他王國存在。
縱然擁有能裝進天下的雄心壯志，人還是顯得太過渺小。
老人開始選擇後繼，他只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他深深偏愛長子，認為年輕人頗有自己
的風範；幼子出生不久，還不急於培養。
溫妮•米羅？只是件聯姻工具。
天意難料，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因病猝逝，聽聞這個消息，他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光輝璀
璨的宮殿。
從他開始，這間宮殿還得沾上更多鮮血。
他放棄朝政，頹廢數月，等到重新振作，國家卻已不成樣子。
按長幼，本應由次女準備繼承王位，他卻忽略了自己的妻子：有野心，又不夠聰明的女人
，帶著一干外戚興風作浪，朝中大臣在這幾個月間已分成兩派。
他竟一無所知。
空有野心卻無智慧的女人，帶著十歲不到的兒子覬覦王位；另一邊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深閨
小姐，畢生只受過嫁人的訓練。
鄰近諸國有些只等著看笑話，有些卻已經準備派出使節、甚至發兵奪些好處了。
幸好，他不用為這場亂局憂憤太久。
半年後，先皇驟逝，原因不明。
傳言，是被妻子刺殺。
溫妮•米羅那時候正在北方，擔任使節，同時也遭到殺手狙擊。
接下來，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
王后派出的殺手無一生還，一個月後，溫妮•米羅抵達鄰國，尋求庇護。
民間流傳，溫妮•米羅在這段時間與聯盟諸國商談，甚至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半年後，溫妮•米羅獲得聯盟諸國支持，率軍進攻自己的國家，三個月後奪回王位。
第二次，金碧輝煌的宮殿被鮮血染紅，王后及其子不知所蹤，近侍及支持者皆被當場誅殺
。
借兵的聯盟諸國中，提出最苛刻條件的翡冷翠君王在戰場上「意外」死去。
戰後，溫妮•米羅所答應的條件大半並未履行。
在溫妮登基為王那天，聯盟再次合流，進攻米羅。
配合軍隊，登基大典上，刺客弒君。
一名護衛以身擋劍，讓溫妮•米羅得以手誅刺客，血染王座；聯軍遭伏兵襲擊，還未成行
便潰敗逃竄。
此後，聯盟中再沒有一個國家敢提起當初的條約。
三
「你想在這塊鬼地方慢慢腐爛？還是跟我離開？」
二十年過去，以撒還記得那一天的對話。
邊境，草原，女子眼中流露出對外界的嚮往，以及對草原生活每日每夜的單調之厭倦。
部落裡常有這種年輕人，懷抱夢想離開，大部分帶著身體和心裡的傷口回來，少數則音訊
全無。
以撒認為眼前的女子也是其中之一，不了解外界的險惡與恐怖，只從傳說中聽見美好。
以撒跟著女孩離開草原，不是真想去那繁華壅擠的大都市，而是想保護女孩安全返家。
那時候對女孩有什麼想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年少時第一次對異性萌發的情感，又有幾個男孩長大後能說得明白？
二十年，至今，以撒不曾再見過草原風光，女孩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他心中的情感也早
已變調。
他還不到四十，卻已像個老年人般懂得感嘆世事多變。
走過長廊，每次經過門口，他都習慣略略低頭，過去住在帳篷裡養成的習慣未改。
與守衛點頭致意，解下兵器交給對方保管，他有權力不經稟報打擾君王，卻始終謹守著君
臣的分際。
只是君臣。
屋裡坐著一個女人，不是當年的女孩，而是女王，這個國家的王。
以撒單膝跪下。
屋裡沒點燈，來自國境各地的卷宗疊成半個人高，女王只穿著件貼身的長袍，慵懶地躺在
長椅上，最底下的文件已經壓得變形，桌上有層薄薄的灰塵。
她連抬頭看一眼都懶惰。
「是以撒嗎？」
「是。」
「想說什麼？儘管開口。」
以撒也不猶豫，直切主題。
「陛下不理朝政太久了。」
「很重要嗎？」
以撒怔住，全沒想到會聽見這種回答。
「那些東西就算沒送到我手上，你還不是幫我處理得挺好？」
的確，自從征服了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個國家之後，女王漸漸淡出，不再有迎接挑戰的熱
情，這兩年，諸般雜務幾乎都由以撒代行。
女王眼中流露一絲異樣光芒，起身，對以撒眨呀眨地，上下打量。
「我說真的，以撒，你有沒有想過……篡位？」
是惡狼在打量獵物的眼神。
以撒把頭壓地更低。
看見以撒的反應，她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
「無聊，我很無聊啊，以撒，這個世界還有什麼？」
她喝過最美味的酒、戰勝過最強大的敵人，君臨天下，站在最高的頂點。
她無聊了。
「以撒，我想要戰爭，往西方，踩過上古巨龍腐壞、充滿瘴氣的屍體，穿越被半人馬佔據
的森林，不是還有個強大的國家嗎？往東方，越過大海，據說有成群兇猛的海妖，據說有
另一片廣大的陸地……以撒，我想要戰爭！」
女王的血管裡流淌著瘋狂。
「以撒，把我的遠征軍準備好，不然你就自己率軍帶給我一點樂趣吧。」
四
即使展現了強勢的軍事才能，一個國家卻沒辦法藉此維生。
溫妮•米羅有自信憑著現有的軍隊一路攻克、掠奪諸國。
但是，誰來佔領？如何治理？當她出征時，誰能依靠有限兵力防守王國？
她按著額頭，打從心底覺得疼。
光是米羅國土一塊地方，她便力不從心，她在魔法或軍事上都能展現出驚人的才華，對政
治卻茫然，周遭諸國發覺硬攻不成之後，放棄用兵，轉而在經濟、政治等方面處處妨礙。
米羅並無豐富特產，只因處於大陸交通樞紐，藉由商業支撐國家經濟，在溫妮•米羅背棄
諸國聯盟，奇襲大獲全勝之後，明明該是得益的一方，國勢卻日漸衰頹。
對一個仰賴商業維生，甚至連糧食都無法自己出產的地方而言，經濟上的妨礙堪稱致命。
背後，金屬碰撞、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無須回頭，她知道是自己唯一信任的屬下，近衛
騎士：法雷爾。
單膝跪地，法雷爾行禮，完美的動作足以讓任何一個講究禮儀的貴族驚嘆，配上白淨俊美
的外表，沒有人會相信這名騎士過去只是個沒落貴族，差點淪落到燒掉血統證明，選擇擔
任傭兵。
那一年，他選擇參加近衛騎士的選拔，並以身擋下了刺客對女王的襲擊，從此之後，官位
步步高升。
但他能受到溫妮•米羅信任，卻不是因為曾救過女王的性命。
他早已沒有心跳。
法雷爾在擋下刺客襲擊那天就已死去，此刻的法雷爾儘管擁有自我意志，卻只是個被魔法
控制的人偶。
他見過「另一側」的世界，深沉的黑暗，死者安眠之地，卻在踏足其上之前就被溫妮拉回
。
溫妮•米羅的最終目標是把已經在彼岸沉眠的死者帶回人間，法雷爾不過是實驗的一個部
份，在紅髮的女王心中，騎士並沒有絲毫重要性。
溫妮•米羅一個心念，代替他心臟的那顆魔晶就會立刻碎裂。
他在心中嘆氣，表面卻不動聲色，平靜地說出女王要他探查的答案：「半年。」
國家的存糧，至多只能支撐半年。
溫妮•米羅咬牙，連出兵去搶劫的心都有了。
法雷爾說出了第二個消息：「翡冷翠的君王來訪。」
翡冷翠？
對方的前任君主在出兵時提出最苛刻的要求，被溫妮•米羅設計戰死，如今在位的新王與
自己年紀相仿。
想到翡冷翠的上任君主，那個大腹便便的噁心老頭，溫妮•米羅不由得憤怒顫抖。
翡冷翠正好也是大陸上盛產糧食之地。
溫妮•米羅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對方想趁火打劫，像其父親一樣提出威脅，她不會讓對方
活著走出國境。
五
「以撒，遠征的準備不太順利，是嗎？」
以撒低頭，表面上說：「臣虧負陛下期待，有罪。」
實際上？他巴不得遠征軍永遠準備不來。
更何況他也沒那本領，帝國迄今的造船技術還無法橫跨大洋，更別提與海妖在水面上交戰
了。
從遠方跨海而來的異國居民不是沒有，數十年來有二例，卻不是船艦，而是被海妖襲擊之
後被迫隨洋流漂浮，抵達帝國海岸時已是具穿著異國服飾的腫脹屍體。
至於西方？上古巨龍充滿瘴氣的屍身千年來不曾腐爛，成為一座分隔東西的大山，四周的
生物異變、食物沾染劇毒，道路崎嶇，來往兩地，交換異國物品的商人雖然利潤豐厚，每
年卻得喪生一半以上。
想在此建立補給？開拓足供軍隊來往的道路？
難。
「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以撒？」
「臣不敢。」
數分鐘的沉默，女王只是靜靜地盯著以撒，深邃的眼中不知有著什麼想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不再直呼我的名字了。」
以撒沒有回答，他看似忠厚遲鈍的外表底下卻有著無數複雜的思緒。
他選擇不語。
凝視片刻，女王轉換話題：「這些年你有回故鄉去看看嗎？」
那片遼闊的草原，至今仍時常出現在以撒的夢中，他夢見在上頭策馬疾馳，夢見純樸的族
人，夢見夜裡的營火。
「我回去過。」
以撒有些訝異，他回憶眼前女子離開故鄉時的決絕，卻沒想到對方心中還有幾分懷鄉之情
。
但是，故鄉……
「沒有故鄉了，以撒，被我討伐、驅逐、滅亡的弱者倒是找了個好方法發洩......」
以撒早已知曉，他的草原夢境在幾年前成了噩夢，鮮血、灰燼，被流匪肆意玩弄後屠殺的
族人。
「離開好久了，久到我開始覺得平靜的生活也算不錯，可惜啊，以撒，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了。」
她會繼續往前，無所不用其極，征服，直到世界盡頭。
六
這場婚姻震驚了整片大陸。
翡冷翠與米羅，原本該是大陸上仇恨最深的兩個王室，在互相牽制與謀殺之後，突如其來
地和解。
有了物產豐饒的翡冷翠作後盾，諸國聯合的經濟封鎖顯得毫無意義。
其中到底暗藏了多少齷齪、醜陋的交易？米羅究竟許諾什麼好處，足夠讓翡冷翠背叛聯盟
？
至少，在一開始，溫妮•米羅曾經相信兩人之間不只如此。
她曾經相信過這任的翡冷翠之主與先前那頭肥豬不同，俊美、年輕、溫柔、善體人意。
她曾經相信過對方的一言一語都是真摯。
她還記得那個夜晚，星空燦爛，彼此依偎，時間彷彿靜止。
她說：
「我知道自己稱不上一個優秀的王，如果可以，我只想要一座湖畔的小屋，每天平靜、安
穩地生活，但是我有對人民的責任，對那些為了擁護我為王而死的人，我背負著不能拋棄
的承諾。」
「我會在妳身邊，共同承擔，共同背負，我也是一國之主，我明白那份沉重。」
直到多年之後的一天。
溫妮•米羅不再相信。
十多柄劍指著溫妮•米羅，劍上的寒光甚至壓過了先王所蓋、鑲滿金銀財寶的宮殿。
不是因為劍光刺人，而是因為宮殿四壁已經濺滿鮮血。
溫妮懷有身孕，手中僅帶著權杖，金色的權杖，尖端嵌著奇特的黑色寶石，似乎能吞進一
切光芒，在刺客眼中也只是個好看的裝飾品罷了，面對十多柄長劍，並不比一根木棍來的
有用。
女王的侍衛無人存活，從大殿入口到深處，數百具屍體雜亂的橫躺著。
第幾次了？血染宮殿。
「放棄抵抗，跟我走吧。」
過去嘴上說得真摯，其實全是謊言。
她把手放在腹部，也許是感到母親的處境，孩子不安地動著。
「可憐的孩子。」
「妳可以生下孩子，他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女王落淚，淚水滑過臉頰，墜落。
似是不忍，她的丈夫打算開口：「溫妮……」
然而，話到途中卻被狠狠斬斷。
在淚水落地的瞬間，黑暗籠罩，以溫妮手中的權杖為中心，光芒如同有形的液體般被吸收
、吞噬。
魔法？
無光，只剩接連不斷的慘叫能訴說正在發生什麼。
他知道溫妮•米羅是個魔法師，兩人在濃情蜜意時曾傾訴一切。
他卻不知道一個魔法師中的天才與凡人殺手的差距有多大。
「可憐的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父親。」
七
「以撒，我想創立一個宗教。」
以撒摸不著頭腦，看似憨厚的表情下動了無數個念頭，卻搞不懂陛下這次又有什麼打算。
「一個宗教，自然必須有自己的神明，依我看，戰爭與征服的女神，這還不錯吧？」
聽起來是臨時想到的。
「接下來麻煩的是編寫教義，這部分我會親自動手，至於宣傳的部分，應該可以交給你吧
？以撒？」
什麼？
「三年之內，我要讓國內每個地方都聽過這個宗教，信徒無論虔誠與否至少要超過萬人。
」
在以撒憨厚的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看起來老實地好笑，但他的腦海從未停止過思考。
「我沒聽過這個神明。」
說這話時，他緊盯著女王，隱隱約約猜到了真相。
「但是你見過。」
女王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輕笑。
她接著說：「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魔法的潛力，差別只在強弱，換句話說，每個人都可以
靠自己的意志來影響世間萬物。」
她在這裡頓了頓，似是想要吊吊以撒的胃口。
「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同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會不會實現？」
以撒先是一楞，接著緊緊咬牙：「妳不能這麼做！」
「很久沒聽到你不對我用尊稱了呢。」
「千人、萬人的意識合流會有多麼龐大？那會變成世間無可比擬的強力咒語，就算我對魔
法只有一知半解，我也知道被這種『咒』所影響的人，並不會獲得力量，而是被力量操控
！」
「我知道，我不是在『扮演』神明，而是『成為』征服之神，世人心中所相信的征服女神
是什麼形貌，我就會是什麼模樣，所以我要自己撰寫教典，由我來決定成為什麼樣的神祇
。」
「妳將不再是自己，而是被千萬人的意識所牽動的傀儡！」
「這是我的選擇！為了繼續征服、為了繼續戰鬥，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與之相比，自由
不過是個購買力量的籌碼。」
以撒站直，緊盯著他的女王，他本就比女王高大，只是這些年來總是低頭，這會兒俯視，
覺得不大習慣。
但他很堅定，搖搖頭，無須言語，清楚地表達拒絕的意思。
「以撒，這些年來，我有七次回頭的機會，結果呢？如同我上次說的，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不會放棄，戰爭與征服是我的生命、我的罪孽、我的一切。」
以撒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無所畏懼的女王，不再是可以克服一切困難，讓無數人瘋狂追隨的
領導者。
只是當年那些草原上的同胞裡頭，抱著對外界的嚮往離開後，帶一身傷回歸的可憐鄰人。
女王的眼中泛著淡淡淚光。
以撒下跪。
「您就是我的一切，請將我編入教典之中，即使只是女神的一名步卒也好。」
八
米羅，牢房。
牢房深藏在王宮地底，在帝國的資料中從未紀載。
法雷爾最後一次與活著的翡冷翠君王相處。
曾經俊美、優雅的男子，這會兒滿身是傷，軟軟地掛在鐵鐐銬上，其中五道傷口落在臉上
，只餘猙獰，高貴的絲綢衣裳破爛不堪。
這些傷不是在叛變那天帶上的，而是這些日子被溫妮•米羅一道道刻上，數目逾百。
從腳跟到臉龐，身體的每一吋、每一塊都被刀子劃過，下手輕重把握地極好，吊住最後一
口氣，不讓他輕易解脫。
原本用特製的魔藥可以繪製的術式，溫妮•米羅選擇用刀。
翡冷翠與米羅王國的良好關係還必須維持下去，所以這個男人必須「活著」。
就算只是具被魔法操控的屍體也無所謂。
要讓屍體跟生前一樣栩栩如生需要不少功夫，其中不乏溫妮•米羅對背叛者的刻意折磨，
今天，術式終於完成，只等他自己流盡鮮血而死，這個「咒」就算真正結束。
要不了十幾分鐘，這世界上就沒有活著的翡冷翠君王了，只剩一個用來維持政治局勢的屍
體傀儡。
溫妮畢竟懷有身孕，經歷將近十天的浩大「工程」，將看守工作交予法雷爾，讓已經完成
大半的魔法自行運作。
他頻死，苦笑：「溫妮真的恨上我了。」
聲音低微，法雷爾勉強聽清，不答。
迴光返照，他的聲音漸漸提高，幾乎是反常地一如正常人般說話：「騎士，我有件事要拜
託你。」
法雷爾依舊沉默，溫妮的命令不包含紀錄遺言。
「我在鄉下地方購置了一處莊園，湖畔的莊園，替溫妮偽造了新身分，讓她可以擺脫跟政
治、王室相關的所有，平靜度日；我承諾過與她共同承擔責任、守護這個國家，但她雖然
是個優秀的將軍、完美的法師，卻稱不上一個像樣的王，我背叛了，背叛我倆的承諾，為
了讓她能平靜活著……。」
法雷爾毫無血色的臉龐浮現詫異，他原以為這男人是為了私利而試圖奪權。
「就讓她恨我吧，騎士，我要拜託你的只有一事：為我毀去那座莊園，永遠不要讓溫妮知
道。」
「為什麼？」
「我原本不想這麼早動手的，她因為政事而過度勞累，加上研究魔法時接觸過許多傷害身
體的藥劑，御醫警告過，任何外在或精神上的刺激都可能危及她跟孩子的性命，我想等她
順利生下孩子再行動，她卻逼得我不得不提前發難……」
「陛下發現了？」
「她一直在監視著我，她愛我，卻依然防著。」眼淚自男人的頰邊滑落，混入血中：「她
的生命裡嘗過太多次背叛，終於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魔法，我只好試著盡量不
傷著她、加以軟禁，若我只想殺人奪權，任她是多厲害的法師，也敵不過一杯毒酒，或一
隻來自黑暗的箭矢。」
「為什麼不告訴陛下？」
「你應該再細心一點，騎士，這些日子來接連不斷地在我身上施術、篆刻法陣，她表面上
無事，卻早已到達極限，只靠著對我的憎恨支撐，我不能…不能為了自己活著而讓她……
」
「等陛下養好身子，我會說出真相，她有權知道。」
「不要說，就讓她恨我吧，騎士，這比在後悔與慚愧中度過餘生好多了……」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卻不是因為血流到了盡頭，而是因為站在牢房門口的女子。
溫妮不相信任何人，就算是被自己親手操控的魁儡法雷爾也一樣，騎士雙眼所見、雙耳所
聞都在女王的監視下。
她穿著灰色的法師長袍，及腰的紅色長髮披散身後，雙腳微微顫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
已的丈夫，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此刻較平時更為蒼白，像個死人。
微弱的光芒從指尖放出，撒在丈夫身上，卻沒有多少成效，失去的血液不會返回，無法改
變眼前男人逐漸死去的事實。
在魔法的領域，她是殺戮的天才、死靈的女王，卻從來不曾深入研究過治癒之術。
一滴、二滴……鮮血從她的長袍底下流出，感覺到母親的痛苦與不安，孩子在腹中扭動著
。
在法雷爾衝出去找御醫的同時，女王倒下，大量失血，心跳漸趨微弱。
九
一個女子年輕時候，年輕到與一個大孩子相差無幾的歲月，她對另一個男孩子是什麼感情
？只怕永遠都說不清楚。
幾百個部落裡的青壯男子中，女王離開時只邀請過以撒。
即使那段感情早已消逝，如今只是君臣，當以撒願意跟她同行時，她很開心；當以撒願意
放棄自由，成為女神的一名使者的那刻，她很開心。
她在外面的世界初次嘗到鮮血，了解鬥爭，在鬥爭中獲得勝利，她得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
歡欣與雀躍，從此無法自拔。
她曾有七次機會可以安然抽身，放棄一切回到故鄉，每一次對她而言都歷歷在目，她卻選
擇前進。
直到這片領域裡再也沒有敵人可供戰勝。
回鄉，卻只見一片荒蕪。
因為自己年少時的夢想與愚蠢，她毀掉了故鄉，間接害死了全部親友。
所以贖罪。
部族裡的眾人不能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王而死，必須是因為這世界上最偉大的王。
她的雙眼放到其他大陸，為了征服，她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需要成為「神」。
最偉大的女神。
如今，她所創立的宗教逐漸傳播，她也漸漸地不再是「自己」。
她是戰爭與征服的女神，熱衷戰爭、執著征服，永遠在追索敵人。
當百萬人的願望、魔力形成一個強力之咒，賦予她女神的力量時，她的心靈也受到束縛。
她遺忘了對男孩的感情。
她遺忘了對故鄉的歉疚與懷念。
她只記得戰鬥，生死間的刺激，戰勝後的歡樂，缺少敵人的孤寂，這就是一切了，這就是
教典所描繪的女神之本質。
直到征服世間萬物萬象之前，神永遠不死。
十
溫妮•米羅在王宮中有個禁止進入的魔法實驗室。
裏頭除了各色魔藥、法陣及種種神祕莫測的寶石外，四面都站滿了屍體。
她最終的研究課題只有一個：死者復活。
溫妮的兄長，那個應該繼位為王的寬厚男子，他的屍身原本下葬已久，被溫妮挖出進行「
處理」，此刻仍顯得乾枯，只有皮跟骨頭，缺少血肉，內臟也被種種魔法道具取代。
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與外界的猜測相反，雖然前任王后叛變時擁立這個孩子為王，但姊妹
之間並無任何仇怨，溫妮奪回王位之後，曾出重金尋找流亡在外的弟弟，多年後卻只找回
一具屍體。
溫妮早早地失去母親，此後在身旁照顧她的是個略長幾歲的女官，當年溫妮只是個孩子，
對方也不過十來歲，卻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對女王而言亦姊亦母。
還有，她最近喪生的丈夫。
只要女王願意，這幾具屍體都能活動，猶如生前，卻不是真的復活，僅僅依照其意願，模
仿生前活動而已。
她時常讓自己沉浸在幻想之中，幻想這些重要的人一個都未死，在陰暗的斗室裡上演溫馨
戲碼。
然後，她疲憊了，無法再維繫魔法，屍體頹然倒下。
失去丈夫後，溫妮•米羅幾乎成天都關在這間屋子裡，無論法雷爾在外頭如何勸慰，都得
不到任何回音。
直到法雷爾將女王剛產下不久的兒子從奶媽手中帶來，他只握過劍柄的手太過粗糙，他從
未脫下的盔甲帶著尖利邊角，刺得孩子難受哭泣。
這陣哭聲終於喚起溫妮的注意，她離開房間，紅髮散亂、面容憔悴，帶著猶豫，伸手、縮
回，猶如這孩子身上帶著火焰，最後終於咬了咬牙，輕輕地抱起孩子。
她也從未抱過嬰兒，嬰兒卻在她懷中停止哭泣，睜大眼睛望著母親。
這份溫馨、寧靜的時光只持續了數十秒。
溫妮怔住，如同被什麼隱形的武器打中，她的表情詫異且恐懼，轉頭，看向窗外，遠方。
同一刻，這片土地上所有在魔法上頗有造詣，具備相當感應能力的法師都做出了相同的動
作。
穿越國境，通過幽暗的森林，抵達遠古邪龍永不腐敗的屍體旁，如爬山一樣攀上屍體，對
面是片廣大的沙漠，沙漠彼端有另一個國度。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但除了敢於冒生命危險的行商外，多數人對那片土地只聽過傳聞
，卻從未真正地知道些什麼。
今天開始，以法師為首，所有人都會將遙遠彼方的國家銘記在心。
出征前夕，遠方的女王戰意高昂，千萬信徒的力量集於一身，震動天地。
十一
衝鋒！衝鋒！衝鋒！
女王的戰術只有一種，亦只需一種！
她身邊只有區區五百人，匯聚千萬信徒力量的五百人！
他們只對自己施放一記魔法，尋常的「強化」。
他們的力量堪比巨象、雙手比刀劍銳利、身體比鋼鐵堅硬！
神之鐵衛。
征服之女神親自帶領五百鐵衛，她身上擁有信徒所交付的最強力量，輕易踩碎眼前一切障
礙，她的身軀雖嬌小，每個步伐卻都撼動天地！
神之軍走過的地方都遭征服、掠奪，無數人慘死，怨靈遊蕩人間，屍體永不安息。
一如女王過去被毀滅、蹂躪過的故鄉。
對此，女王沒有半絲愧疚，甚至不曾想起故鄉。
她平靜、無情地吹散怨靈、撕碎行屍，踢開擋路的小小石頭。
唯有俯身投降，接受神之征服、統治之人方能活命。
十二
溫妮•米羅在王宮寶庫中挖出一柄細劍。
劍蒙塵、腐朽，鏽跡斑斑，似乎隨時會散成碎片。
她輕拍，灰塵揚起，劍身顫動，鳴叫彷彿淒厲尖嚎。
不祥。
法雷爾在她身邊，問：「這是什麼劍？」
「屠龍劍。」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龍了。」
是以寶劍蒙塵，聽聞此句，劍無人碰觸，卻再次鳴動，如泣。
「妳不該用這柄劍，我不懂魔法，卻也能看出上頭滿溢詛咒。」
「我知道，是對整個龍族的詛咒，直到斬殺最後一頭龍族為止，此劍都會不停地尋覓主人
，並賜予其屠龍的力量。」
「龍族已滅，劍亦該消亡。」
劍嘯，不甘，它還能戰、還能殺，卻無敵手。
溫妮•米羅無懼骯髒，輕吻劍身：「無須哀嘆，你已有了新的敵人。」
劍尖遙指另一個女王所在之處。
劍鳴，顫抖，尖笑，鏽跡、污漬逐漸消退，最終銀白如一輪妖異之月。
龍族已滅，世間卻仍有不遜於龍的「怪物」。
今日起，它是「屠神之劍」。
十三
遠方的女王在詛咒之劍尖笑之時停下腳步。
目光轉向米羅王宮。
是在戰場上，槍林、箭雨。
她不動，五百鐵衛不動，任其刺在身上，槍林折，箭雨墜地。
五百零一人無傷。
女王大笑，轉身，無視身前萬人大軍。
另一頭，有更值得征服的東西。
十四
米羅，城下。
敵軍飛奔而來的速度比最優秀的騎兵隊還要快上數倍。
如果法雷爾還是活人，他會猛吞口水，滿身冷汗。
他第一次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距他們入侵這片土地僅僅十天，已經穿越大半地區，抵達
諸國中心的米羅。
十天！
這也是第一次，溫妮•米羅將指揮權徹底交到他手上。
他能看出溫妮的心情在近日內有了劇烈的轉變，卻不知是好是壞。
他只知道，不能辜負君王的期待！
不能輸！
槍陣嚴密、弓冰滿弦，法師拼命地在軍隊身上施咒，增益力量、加護盔甲。
他有意志與信心擊倒世間所有敵人！
然後，敵軍加速。
他只看到、感覺到一陣狂風、一道奔雷、一柄火焰的大刀輕而易舉地切開他自信的軍伍，
直奔溫妮•米羅。
對他？不屑一顧！
他在心中許下誓言，必要讓對方後悔！
十五
黑暗壟罩。
女王的無敵軍勢如同從白天衝進了黑夜之中，轉瞬之間落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世界。
魔法？
她喝令，要鐵衛停步，卻聽不見自已的聲音，這層黑暗不僅光線，連聲音都被盡數吸收。
女王冷笑，深深吸氣。
暴喝！
以她為中心，黑暗竟像實質的潮水一樣被吹開、震散，只是稍微用點力氣呼喊，她的聲音
就超越了溫妮•米羅魔法的極限。
但溫妮的本領可不只是一招黑暗而已。
擊破黑暗之後，在女王眼前顯現的是一支軍隊。
亡者之軍。
數不盡的屍體撲向她及她的下屬，儘管力量無法與受過千萬人祝福的神之鐵衛相比，卻勝
在纏人，縱使轟成碎片，腐敗的手掌仍會牢牢抓住敵人。
五百名鐵衛被死者湧上、推離，雖然解決這群無力的腐屍對他們而言不費力氣，卻無可避
免地要耗上許多時間。
這段時間，法雷爾重整軍勢，與死靈軍團聯手夾擊，誓要雪恥！
這段時間，溫妮•米羅與征服之女神單獨相對。
十六
戰場之上，溫妮•米羅竟穿著純白禮服，裙襬綴著蕾絲，只在重點位置加上輕甲，竟似完
全不怕受傷、死亡，右手魔杖吞噬光線，散發黑暗，左手不自然地挺直著，裏頭似乎藏著
什麼？
女王穿著皮甲，肩上扛著兩人長的巨槍，槍身寬度跟一個纖細女子的腰身相差無幾，全身
血汙，早已看不清面貌，眼神卻凌厲、驕傲，俯視眾生。
女王歪著頭，打量眼前敵手，思索片刻，說：「特別製造出這種局面，想做什麼？」
「觀察妳，想了解妳的力量從何而來。」
如果能擁有這股魔力，溫妮•米羅長年以來的願望或許就能完成。
正如法雷爾所觀察到，溫妮的心情有了轉變，她看到了希望，擁有神祇力量的機會，復活
那些遺憾死者的機會。
所以她製造了這個局面，打從一開始，溫妮•米羅就不認為法雷爾能擋住魔力的擁有者片
刻，隱藏的黑暗領域與死靈召喚，就是為了能近距離「研究」對手。
女王冷笑。
就算看出了「信仰」的真相，又能如何？
妳馬上就要死了！
巨槍砸落。
溫妮•米羅非但不退，反而衝進了女王懷中。
瞬間，女王竟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溫妮寬大的禮服裡頭，袖中、腰間、裙底、鞋尖都亮出了劍光。
暗器？
一陣亂響，劍尖如同敲在鐵壁上頭，女王無視眼前的所有兵器，專心凝視、等候。
尋常兵器根本無法傷及她的身體，她會直覺危險，代表溫妮一定帶著某種威力強大的魔法
道具。
足夠弒神的兵器。
趁著女王猶豫，溫妮一擊即退，拉開距離，繼續觀察對手。
她的右眼看不到現實的景物，細針在上頭繡出了複雜的魔法陣，魔力的流向、來源、性質
都能反映。
屠神之劍還藏在她身上，未顯鋒芒。
十七
「讓開！」
法雷爾急著要闖進戰局，援護自己的女王，卻被一個看起來樸實敦厚的高大男子擋住。
男子不帶武器，只用魔法加護過的雙臂為盾，穩穩地擋住法雷爾的重劍。
劍砍在身上，竟傳出金鐵交鳴的聲響。
法雷爾一劍快過一劍、一劍重過一劍，以撒雖然擋住攻擊，卻像釘子一樣逐漸被敲進地面
。
他耐心等候，等候法雷爾力竭的瞬間。
正如狂風暴雨不會持久，這樣拼命的劈砍只會無謂消耗力氣。
終於，騎士舉劍卻未砍下，動作一緩，以撒趁機伸出雙臂，扣住了對方的喉嚨。
清脆的聲響，法雷爾的腦袋軟軟垂下。
法雷爾卻不是真的「力竭」了。
一具魔法操控的屍體哪有這種情況？
他的雙臂發出奇怪的聲響、肌肉緊繃而致斷裂，只有無懼疼痛的死者才能拋開用力過度而
傷及自身的問題。
他舉劍停下並非力竭，而是在「蓄力」。
以撒在等，法雷爾也在等。
他等以撒放鬆戒心，背對他的時刻，揮劍！
十八
女王衝鋒。
這次她已有了防範。
無論溫妮•米羅所藏的是什麼武器，她都有信心在這個孱弱人類反應過來以前先行將其刺
於槍下。
在槍尖即將抵達溫妮•米羅喉頭時，她卻停住。
五百名神之鐵衛中，有一個，有一個人的聯繫與她中斷了。
以撒。
瞬間，她身為人的部分，她過去的靈魂發出了哭號，無敵的征服女神在戰場上停住。
溫妮•米羅刺出屠神之劍。
她把劍藏在自己的體內，擅長擺弄屍體的死靈法師慣有的手段，劍尖從左手掌中穿出，刺
向女王的心臟。
魔劍尖嘯，幾乎要刺破所有人耳膜。
女王擺脫過去的悲傷，側身避開，往前一步，輕易地撞倒溫妮，居高臨下，巨槍墜落。
槍尖深入土中，貫穿紅髮女王的胸腹，幾乎將她分成兩半。
十九
「妳……這個瘋女人。」
女王看著刺穿自己心臟的屠神之劍，以及幾乎被分成兩半還「活著」的溫妮•米羅。
難怪…難怪這個女人未經任何魔法加護就敢走上戰場。
她並不是不畏懼死亡，而是……
「妳把自己的命匣藏在哪裡？該死的巫妖。」
在難產那一天，自已的丈夫死去的那一天，溫妮•米羅已經死了。
她把自己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鮮血湧上女王的喉頭。
就算獲得了無窮無盡的魔力，她使用的仍是凡人肉身。
她蹣跚地後退，直到撞上一個厚實的胸膛。
在無盡的屠戮之中，她時常見到明明死去，卻因怨恨或留戀而在世間徘徊的行屍或怨靈。
在她背後，撐住她身體的是同樣的東西，行屍，剛死不久，為了某種原因抗拒異界的召喚
，強把自己留在人間。
這具行屍留下的原因只有一個，她。
以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嘶啞而模糊：「妳不能倒下，絕不能！」
她身為人類的部分吐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在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懷中沉眠。
二十
「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女王…不，女神身處在「異界」之中。
這是溫妮•米羅耗費半生都無法抵達的地方，所有死者長眠之處，她想從此處帶回靈魂。
如果溫妮來到此處，大概會絕望地嚎叫吧？
沒有所謂的「冥界」或「死者之國」。
這地方是世界的根源，所有的靈魂來到此處都會被打散、攪混，回歸到他們最初的型態：
「混沌」。
換句話說，溫妮用了大半輩子在為無用的目標努力。
「直到征服世間萬物萬象之前，神永遠不死。」
在混沌之中，她為自己畫定了「規則」。
只要還有人信仰，她就能維繫這道規則，不被渾沌吞噬。
神從自己身上切下一部份。
然後攔住了一個剛從人間進入渾沌的靈魂，在他被渾沌吞噬前，賜予肉身，跟自己的一部
份一起拋入人間。
草原上，一對少年少女悠然醒轉。
女神拋棄了自己身為人類的部分，獲得純粹。
接下來，她還得回返人間，創造神蹟，愈多信仰，她就愈加強大。
她的雙眼看向未來。
衰朽的女王站在魔法陣前，一頭紅髮早已轉為雪白，這道魔法結束之後，敵國人民的力量
與生命都會被抽取乾淨。
女王堅信自己可以藉由這道法術獲得力量，挽救所有悔恨。
她不知道，敵人會用同樣的方法報復她的人民。
她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在覬覦這份力量
未來是多變的，這只是其中一個可能，神在自己的計劃中加上一筆，要去奪取這份力量。
神的雙眼回溯過去。
草原上，一個孩子，在夢中。
「妳想要長久、平和且幸福的生命？還是璀璨、流星一般短暫但光芒萬丈的人生？」
女孩沉默許久，說出自己在未來忘記的答案：「我想跟爸爸、媽媽，還有以撒哥哥在一起
。」
女神對這個答案沒有絲毫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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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跟以前在這個版上太監的魔法之心算平行世界吧......，對了，拜託不要為這個回頭去
看那部斷尾作，那是黑歷史
2.後半段有點趕，今天不知道發什麼瘋想在明兒開始加班前全部寫完，很怕有矛盾或錯字
，「渾沌」變「餛飩」之類，東西方搞混之類......有的會告訴我一下
3.我要去睡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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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25.227.232.233
※ 編輯: kotw15 來自: 125.227.229.5 (06/25 08:17)
推 windcamel:附註1讓人好想回去看~XD 06/25 11:09
標題: [原創] 征服之神
時間: Mon Jun 25 00:07:57 2012
一
黃沙漫天。
這不是個戰爭的好日子。
說更清楚些，這日子根本不適合讓任何人離開屋宇的庇護。
據說沙暴最烈的時候，能將行走其中的生物刮去一層皮。
今天的沙暴遠遠稱不上最強，卻已經足夠讓旅人迷失，足夠讓長久處在其中的人皮膚乾裂
猶如樹表。
軍隊行走其中，安靜地執行主上的命令，腳步聲、呼吸聲、兵器盔甲相碰的清脆聲響皆被
掩蓋。
對強烈的沙暴，對戰爭，他們沒有一句埋怨。
領在軍隊前方的，是一對男女。
女為君，男為將。
女子蓄短髮，身形纖細，皮膚因長年征戰而乾燥黝黑，面容肅穆，線條尖銳，顯露著勇悍
與戾氣，儘管矮小，每個面對她的人卻都覺得遭到俯視。
男子則敦厚，瞇著眼睛，模樣粗魯，彷彿鄉間的農人。
女子高舉右手，軍隊停步。
男子開口：「時間差不多了。」
女子點頭，沙漠中忽然出現一道人影，急匆匆趕來。
「陛、陛下，前軍已經被擊破了，我軍只能退守峽谷。」
在他之後不到二十公尺的距離，第二個人緊隨在後。
「陛下，敵人已經入谷了。」
信使的口氣惶恐、害怕，語畢之後仍跪伏於地。
戰況不利，女子卻輕笑，對身旁男子說：「以撒，你相信神嗎？」
「不信。」
「我信。」
女王的眼神彷彿望著很遠的地方，喃喃自語，將軍必須俯身貼近，極度專心才能勉強聽清
她的話語。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腦海中有段記憶，是一個女人問我：『妳想要長久、平和且幸福的
生命？還是璀璨、流星一般短暫但光芒萬丈的人生？』」
說廢話嗎？當然是後者！
「我不記得自己當初怎麼回答了，大概是後者吧？我以為那是場夢，但是過去十年，從邊
境來到這裡，讓我不得不想，也許這世上真的有神，也許是神讓我選擇了這樣的人生？」
最後一戰了。
若贏，今日起她就是方圓千里之中唯一的王。
敵人是這片大陸最大的國家，自己的軍隊只有對方的三分之一，前軍、中軍已經潰散，不
得不躲進峽谷中防守。
連番進逼，加上為了入侵峽谷，敵人部隊會因此拉長。
沙塵遮蔽了彼此的視線。
潰敗在即。
「以撒，狀況好極了。」
「沒錯。」
她的部隊此刻是由忠心耿耿的替身在指揮，面對人數差距，如此戰況早在預期之中。
敵軍也是首領親征，戰線拉長後，對側面的攻擊必然十分脆弱。
她與以撒就在戰場側面，率領著兩千名不畏死的勇士。
敵軍主帥的位置早已經由間諜探知，她現在應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衝進去，殺！或者突襲失敗，反遭圍困死於亂軍之中。
「神啊，這還不是我最燦爛的時刻呢。」
她堅信自己必能勝利。
流星才剛開始燃燒，離落地仍有好長一段。
二
宮殿，金碧輝煌。
隨手從牆上敲下一塊指頭大小的寶石，都能讓尋常人家好好地過上十幾年。
先皇在位時期，米羅王國再次繁榮，雖然疆土遠遠比不上帝國初建時的遼闊，從獨霸一片
大陸，成了必須與其他八個國家聯盟，而這些國家甚至有一半是從米羅獨立出去。
宮殿是先皇所建，為了彰顯王國在他治下重現聲威，宮殿裡收藏了各種寶物，甚至連上個
世代的屠龍寶劍都藏於其中。
龍族滅絕，劍已蒙塵、腐朽，正如王國本身。
現任的女王溫妮•米羅年紀漸長之後，漸漸明白其中的俗氣。
女王在無人的宮殿中行走，紅髮如同燃燒的火焰，身形細瘦如幼兒，外貌並不漂亮，有點
兒男子的英氣，以一個女子來說不太搭配。
她四下打量著宮殿，腳步聲在廣大的屋宇中傳來回音，對此地，她只覺得厭惡。
跟一個努力炫耀財寶的暴發戶有何不同？
她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父親到老年才明白一個道理：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將米羅過去的疆土收回，即使繁榮，米
羅也只是這片大陸上九個國家的其中一個。
不是唯一一個。
更別提遙遠的西方，越過森林，還有其他王國存在。
縱然擁有能裝進天下的雄心壯志，人還是顯得太過渺小。
老人開始選擇後繼，他只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他深深偏愛長子，認為年輕人頗有自己
的風範；幼子出生不久，還不急於培養。
溫妮•米羅？只是件聯姻工具。
天意難料，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因病猝逝，聽聞這個消息，他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光輝璀
璨的宮殿。
從他開始，這間宮殿還得沾上更多鮮血。
他放棄朝政，頹廢數月，等到重新振作，國家卻已不成樣子。
按長幼，本應由次女準備繼承王位，他卻忽略了自己的妻子：有野心，又不夠聰明的女人
，帶著一干外戚興風作浪，朝中大臣在這幾個月間已分成兩派。
他竟一無所知。
空有野心卻無智慧的女人，帶著十歲不到的兒子覬覦王位；另一邊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深閨
小姐，畢生只受過嫁人的訓練。
鄰近諸國有些只等著看笑話，有些卻已經準備派出使節、甚至發兵奪些好處了。
幸好，他不用為這場亂局憂憤太久。
半年後，先皇驟逝，原因不明。
傳言，是被妻子刺殺。
溫妮•米羅那時候正在北方，擔任使節，同時也遭到殺手狙擊。
接下來，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
王后派出的殺手無一生還，一個月後，溫妮•米羅抵達鄰國，尋求庇護。
民間流傳，溫妮•米羅在這段時間與聯盟諸國商談，甚至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半年後，溫妮•米羅獲得聯盟諸國支持，率軍進攻自己的國家，三個月後奪回王位。
第二次，金碧輝煌的宮殿被鮮血染紅，王后及其子不知所蹤，近侍及支持者皆被當場誅殺
。
借兵的聯盟諸國中，提出最苛刻條件的翡冷翠君王在戰場上「意外」死去。
戰後，溫妮•米羅所答應的條件大半並未履行。
在溫妮登基為王那天，聯盟再次合流，進攻米羅。
配合軍隊，登基大典上，刺客弒君。
一名護衛以身擋劍，讓溫妮•米羅得以手誅刺客，血染王座；聯軍遭伏兵襲擊，還未成行
便潰敗逃竄。
此後，聯盟中再沒有一個國家敢提起當初的條約。
三
「你想在這塊鬼地方慢慢腐爛？還是跟我離開？」
二十年過去，以撒還記得那一天的對話。
邊境，草原，女子眼中流露出對外界的嚮往，以及對草原生活每日每夜的單調之厭倦。
部落裡常有這種年輕人，懷抱夢想離開，大部分帶著身體和心裡的傷口回來，少數則音訊
全無。
以撒認為眼前的女子也是其中之一，不了解外界的險惡與恐怖，只從傳說中聽見美好。
以撒跟著女孩離開草原，不是真想去那繁華壅擠的大都市，而是想保護女孩安全返家。
那時候對女孩有什麼想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年少時第一次對異性萌發的情感，又有幾個男孩長大後能說得明白？
二十年，至今，以撒不曾再見過草原風光，女孩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他心中的情感也早
已變調。
他還不到四十，卻已像個老年人般懂得感嘆世事多變。
走過長廊，每次經過門口，他都習慣略略低頭，過去住在帳篷裡養成的習慣未改。
與守衛點頭致意，解下兵器交給對方保管，他有權力不經稟報打擾君王，卻始終謹守著君
臣的分際。
只是君臣。
屋裡坐著一個女人，不是當年的女孩，而是女王，這個國家的王。
以撒單膝跪下。
屋裡沒點燈，來自國境各地的卷宗疊成半個人高，女王只穿著件貼身的長袍，慵懶地躺在
長椅上，最底下的文件已經壓得變形，桌上有層薄薄的灰塵。
她連抬頭看一眼都懶惰。
「是以撒嗎？」
「是。」
「想說什麼？儘管開口。」
以撒也不猶豫，直切主題。
「陛下不理朝政太久了。」
「很重要嗎？」
以撒怔住，全沒想到會聽見這種回答。
「那些東西就算沒送到我手上，你還不是幫我處理得挺好？」
的確，自從征服了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個國家之後，女王漸漸淡出，不再有迎接挑戰的熱
情，這兩年，諸般雜務幾乎都由以撒代行。
女王眼中流露一絲異樣光芒，起身，對以撒眨呀眨地，上下打量。
「我說真的，以撒，你有沒有想過……篡位？」
是惡狼在打量獵物的眼神。
以撒把頭壓地更低。
看見以撒的反應，她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
「無聊，我很無聊啊，以撒，這個世界還有什麼？」
她喝過最美味的酒、戰勝過最強大的敵人，君臨天下，站在最高的頂點。
她無聊了。
「以撒，我想要戰爭，往西方，踩過上古巨龍腐壞、充滿瘴氣的屍體，穿越被半人馬佔據
的森林，不是還有個強大的國家嗎？往東方，越過大海，據說有成群兇猛的海妖，據說有
另一片廣大的陸地……以撒，我想要戰爭！」
女王的血管裡流淌著瘋狂。
「以撒，把我的遠征軍準備好，不然你就自己率軍帶給我一點樂趣吧。」
四
即使展現了強勢的軍事才能，一個國家卻沒辦法藉此維生。
溫妮•米羅有自信憑著現有的軍隊一路攻克、掠奪諸國。
但是，誰來佔領？如何治理？當她出征時，誰能依靠有限兵力防守王國？
她按著額頭，打從心底覺得疼。
光是米羅國土一塊地方，她便力不從心，她在魔法或軍事上都能展現出驚人的才華，對政
治卻茫然，周遭諸國發覺硬攻不成之後，放棄用兵，轉而在經濟、政治等方面處處妨礙。
米羅並無豐富特產，只因處於大陸交通樞紐，藉由商業支撐國家經濟，在溫妮•米羅背棄
諸國聯盟，奇襲大獲全勝之後，明明該是得益的一方，國勢卻日漸衰頹。
對一個仰賴商業維生，甚至連糧食都無法自己出產的地方而言，經濟上的妨礙堪稱致命。
背後，金屬碰撞、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無須回頭，她知道是自己唯一信任的屬下，近衛
騎士：法雷爾。
單膝跪地，法雷爾行禮，完美的動作足以讓任何一個講究禮儀的貴族驚嘆，配上白淨俊美
的外表，沒有人會相信這名騎士過去只是個沒落貴族，差點淪落到燒掉血統證明，選擇擔
任傭兵。
那一年，他選擇參加近衛騎士的選拔，並以身擋下了刺客對女王的襲擊，從此之後，官位
步步高升。
但他能受到溫妮•米羅信任，卻不是因為曾救過女王的性命。
他早已沒有心跳。
法雷爾在擋下刺客襲擊那天就已死去，此刻的法雷爾儘管擁有自我意志，卻只是個被魔法
控制的人偶。
他見過「另一側」的世界，深沉的黑暗，死者安眠之地，卻在踏足其上之前就被溫妮拉回
。
溫妮•米羅的最終目標是把已經在彼岸沉眠的死者帶回人間，法雷爾不過是實驗的一個部
份，在紅髮的女王心中，騎士並沒有絲毫重要性。
溫妮•米羅一個心念，代替他心臟的那顆魔晶就會立刻碎裂。
他在心中嘆氣，表面卻不動聲色，平靜地說出女王要他探查的答案：「半年。」
國家的存糧，至多只能支撐半年。
溫妮•米羅咬牙，連出兵去搶劫的心都有了。
法雷爾說出了第二個消息：「翡冷翠的君王來訪。」
翡冷翠？
對方的前任君主在出兵時提出最苛刻的要求，被溫妮•米羅設計戰死，如今在位的新王與
自己年紀相仿。
想到翡冷翠的上任君主，那個大腹便便的噁心老頭，溫妮•米羅不由得憤怒顫抖。
翡冷翠正好也是大陸上盛產糧食之地。
溫妮•米羅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對方想趁火打劫，像其父親一樣提出威脅，她不會讓對方
活著走出國境。
五
「以撒，遠征的準備不太順利，是嗎？」
以撒低頭，表面上說：「臣虧負陛下期待，有罪。」
實際上？他巴不得遠征軍永遠準備不來。
更何況他也沒那本領，帝國迄今的造船技術還無法橫跨大洋，更別提與海妖在水面上交戰
了。
從遠方跨海而來的異國居民不是沒有，數十年來有二例，卻不是船艦，而是被海妖襲擊之
後被迫隨洋流漂浮，抵達帝國海岸時已是具穿著異國服飾的腫脹屍體。
至於西方？上古巨龍充滿瘴氣的屍身千年來不曾腐爛，成為一座分隔東西的大山，四周的
生物異變、食物沾染劇毒，道路崎嶇，來往兩地，交換異國物品的商人雖然利潤豐厚，每
年卻得喪生一半以上。
想在此建立補給？開拓足供軍隊來往的道路？
難。
「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以撒？」
「臣不敢。」
數分鐘的沉默，女王只是靜靜地盯著以撒，深邃的眼中不知有著什麼想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不再直呼我的名字了。」
以撒沒有回答，他看似忠厚遲鈍的外表底下卻有著無數複雜的思緒。
他選擇不語。
凝視片刻，女王轉換話題：「這些年你有回故鄉去看看嗎？」
那片遼闊的草原，至今仍時常出現在以撒的夢中，他夢見在上頭策馬疾馳，夢見純樸的族
人，夢見夜裡的營火。
「我回去過。」
以撒有些訝異，他回憶眼前女子離開故鄉時的決絕，卻沒想到對方心中還有幾分懷鄉之情
。
但是，故鄉……
「沒有故鄉了，以撒，被我討伐、驅逐、滅亡的弱者倒是找了個好方法發洩......」
以撒早已知曉，他的草原夢境在幾年前成了噩夢，鮮血、灰燼，被流匪肆意玩弄後屠殺的
族人。
「離開好久了，久到我開始覺得平靜的生活也算不錯，可惜啊，以撒，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了。」
她會繼續往前，無所不用其極，征服，直到世界盡頭。
六
這場婚姻震驚了整片大陸。
翡冷翠與米羅，原本該是大陸上仇恨最深的兩個王室，在互相牽制與謀殺之後，突如其來
地和解。
有了物產豐饒的翡冷翠作後盾，諸國聯合的經濟封鎖顯得毫無意義。
其中到底暗藏了多少齷齪、醜陋的交易？米羅究竟許諾什麼好處，足夠讓翡冷翠背叛聯盟
？
至少，在一開始，溫妮•米羅曾經相信兩人之間不只如此。
她曾經相信過這任的翡冷翠之主與先前那頭肥豬不同，俊美、年輕、溫柔、善體人意。
她曾經相信過對方的一言一語都是真摯。
她還記得那個夜晚，星空燦爛，彼此依偎，時間彷彿靜止。
她說：
「我知道自己稱不上一個優秀的王，如果可以，我只想要一座湖畔的小屋，每天平靜、安
穩地生活，但是我有對人民的責任，對那些為了擁護我為王而死的人，我背負著不能拋棄
的承諾。」
「我會在妳身邊，共同承擔，共同背負，我也是一國之主，我明白那份沉重。」
直到多年之後的一天。
溫妮•米羅不再相信。
十多柄劍指著溫妮•米羅，劍上的寒光甚至壓過了先王所蓋、鑲滿金銀財寶的宮殿。
不是因為劍光刺人，而是因為宮殿四壁已經濺滿鮮血。
溫妮懷有身孕，手中僅帶著權杖，金色的權杖，尖端嵌著奇特的黑色寶石，似乎能吞進一
切光芒，在刺客眼中也只是個好看的裝飾品罷了，面對十多柄長劍，並不比一根木棍來的
有用。
女王的侍衛無人存活，從大殿入口到深處，數百具屍體雜亂的橫躺著。
第幾次了？血染宮殿。
「放棄抵抗，跟我走吧。」
過去嘴上說得真摯，其實全是謊言。
她把手放在腹部，也許是感到母親的處境，孩子不安地動著。
「可憐的孩子。」
「妳可以生下孩子，他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女王落淚，淚水滑過臉頰，墜落。
似是不忍，她的丈夫打算開口：「溫妮……」
然而，話到途中卻被狠狠斬斷。
在淚水落地的瞬間，黑暗籠罩，以溫妮手中的權杖為中心，光芒如同有形的液體般被吸收
、吞噬。
魔法？
無光，只剩接連不斷的慘叫能訴說正在發生什麼。
他知道溫妮•米羅是個魔法師，兩人在濃情蜜意時曾傾訴一切。
他卻不知道一個魔法師中的天才與凡人殺手的差距有多大。
「可憐的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父親。」
七
「以撒，我想創立一個宗教。」
以撒摸不著頭腦，看似憨厚的表情下動了無數個念頭，卻搞不懂陛下這次又有什麼打算。
「一個宗教，自然必須有自己的神明，依我看，戰爭與征服的女神，這還不錯吧？」
聽起來是臨時想到的。
「接下來麻煩的是編寫教義，這部分我會親自動手，至於宣傳的部分，應該可以交給你吧
？以撒？」
什麼？
「三年之內，我要讓國內每個地方都聽過這個宗教，信徒無論虔誠與否至少要超過萬人。
」
在以撒憨厚的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看起來老實地好笑，但他的腦海從未停止過思考。
「我沒聽過這個神明。」
說這話時，他緊盯著女王，隱隱約約猜到了真相。
「但是你見過。」
女王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輕笑。
她接著說：「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魔法的潛力，差別只在強弱，換句話說，每個人都可以
靠自己的意志來影響世間萬物。」
她在這裡頓了頓，似是想要吊吊以撒的胃口。
「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同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會不會實現？」
以撒先是一楞，接著緊緊咬牙：「妳不能這麼做！」
「很久沒聽到你不對我用尊稱了呢。」
「千人、萬人的意識合流會有多麼龐大？那會變成世間無可比擬的強力咒語，就算我對魔
法只有一知半解，我也知道被這種『咒』所影響的人，並不會獲得力量，而是被力量操控
！」
「我知道，我不是在『扮演』神明，而是『成為』征服之神，世人心中所相信的征服女神
是什麼形貌，我就會是什麼模樣，所以我要自己撰寫教典，由我來決定成為什麼樣的神祇
。」
「妳將不再是自己，而是被千萬人的意識所牽動的傀儡！」
「這是我的選擇！為了繼續征服、為了繼續戰鬥，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與之相比，自由
不過是個購買力量的籌碼。」
以撒站直，緊盯著他的女王，他本就比女王高大，只是這些年來總是低頭，這會兒俯視，
覺得不大習慣。
但他很堅定，搖搖頭，無須言語，清楚地表達拒絕的意思。
「以撒，這些年來，我有七次回頭的機會，結果呢？如同我上次說的，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不會放棄，戰爭與征服是我的生命、我的罪孽、我的一切。」
以撒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無所畏懼的女王，不再是可以克服一切困難，讓無數人瘋狂追隨的
領導者。
只是當年那些草原上的同胞裡頭，抱著對外界的嚮往離開後，帶一身傷回歸的可憐鄰人。
女王的眼中泛著淡淡淚光。
以撒下跪。
「您就是我的一切，請將我編入教典之中，即使只是女神的一名步卒也好。」
八
米羅，牢房。
牢房深藏在王宮地底，在帝國的資料中從未紀載。
法雷爾最後一次與活著的翡冷翠君王相處。
曾經俊美、優雅的男子，這會兒滿身是傷，軟軟地掛在鐵鐐銬上，其中五道傷口落在臉上
，只餘猙獰，高貴的絲綢衣裳破爛不堪。
這些傷不是在叛變那天帶上的，而是這些日子被溫妮•米羅一道道刻上，數目逾百。
從腳跟到臉龐，身體的每一吋、每一塊都被刀子劃過，下手輕重把握地極好，吊住最後一
口氣，不讓他輕易解脫。
原本用特製的魔藥可以繪製的術式，溫妮•米羅選擇用刀。
翡冷翠與米羅王國的良好關係還必須維持下去，所以這個男人必須「活著」。
就算只是具被魔法操控的屍體也無所謂。
要讓屍體跟生前一樣栩栩如生需要不少功夫，其中不乏溫妮•米羅對背叛者的刻意折磨，
今天，術式終於完成，只等他自己流盡鮮血而死，這個「咒」就算真正結束。
要不了十幾分鐘，這世界上就沒有活著的翡冷翠君王了，只剩一個用來維持政治局勢的屍
體傀儡。
溫妮畢竟懷有身孕，經歷將近十天的浩大「工程」，將看守工作交予法雷爾，讓已經完成
大半的魔法自行運作。
他頻死，苦笑：「溫妮真的恨上我了。」
聲音低微，法雷爾勉強聽清，不答。
迴光返照，他的聲音漸漸提高，幾乎是反常地一如正常人般說話：「騎士，我有件事要拜
託你。」
法雷爾依舊沉默，溫妮的命令不包含紀錄遺言。
「我在鄉下地方購置了一處莊園，湖畔的莊園，替溫妮偽造了新身分，讓她可以擺脫跟政
治、王室相關的所有，平靜度日；我承諾過與她共同承擔責任、守護這個國家，但她雖然
是個優秀的將軍、完美的法師，卻稱不上一個像樣的王，我背叛了，背叛我倆的承諾，為
了讓她能平靜活著……。」
法雷爾毫無血色的臉龐浮現詫異，他原以為這男人是為了私利而試圖奪權。
「就讓她恨我吧，騎士，我要拜託你的只有一事：為我毀去那座莊園，永遠不要讓溫妮知
道。」
「為什麼？」
「我原本不想這麼早動手的，她因為政事而過度勞累，加上研究魔法時接觸過許多傷害身
體的藥劑，御醫警告過，任何外在或精神上的刺激都可能危及她跟孩子的性命，我想等她
順利生下孩子再行動，她卻逼得我不得不提前發難……」
「陛下發現了？」
「她一直在監視著我，她愛我，卻依然防著。」眼淚自男人的頰邊滑落，混入血中：「她
的生命裡嘗過太多次背叛，終於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魔法，我只好試著盡量不
傷著她、加以軟禁，若我只想殺人奪權，任她是多厲害的法師，也敵不過一杯毒酒，或一
隻來自黑暗的箭矢。」
「為什麼不告訴陛下？」
「你應該再細心一點，騎士，這些日子來接連不斷地在我身上施術、篆刻法陣，她表面上
無事，卻早已到達極限，只靠著對我的憎恨支撐，我不能…不能為了自己活著而讓她……
」
「等陛下養好身子，我會說出真相，她有權知道。」
「不要說，就讓她恨我吧，騎士，這比在後悔與慚愧中度過餘生好多了……」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卻不是因為血流到了盡頭，而是因為站在牢房門口的女子。
溫妮不相信任何人，就算是被自己親手操控的魁儡法雷爾也一樣，騎士雙眼所見、雙耳所
聞都在女王的監視下。
她穿著灰色的法師長袍，及腰的紅色長髮披散身後，雙腳微微顫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
已的丈夫，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此刻較平時更為蒼白，像個死人。
微弱的光芒從指尖放出，撒在丈夫身上，卻沒有多少成效，失去的血液不會返回，無法改
變眼前男人逐漸死去的事實。
在魔法的領域，她是殺戮的天才、死靈的女王，卻從來不曾深入研究過治癒之術。
一滴、二滴……鮮血從她的長袍底下流出，感覺到母親的痛苦與不安，孩子在腹中扭動著
。
在法雷爾衝出去找御醫的同時，女王倒下，大量失血，心跳漸趨微弱。
九
一個女子年輕時候，年輕到與一個大孩子相差無幾的歲月，她對另一個男孩子是什麼感情
？只怕永遠都說不清楚。
幾百個部落裡的青壯男子中，女王離開時只邀請過以撒。
即使那段感情早已消逝，如今只是君臣，當以撒願意跟她同行時，她很開心；當以撒願意
放棄自由，成為女神的一名使者的那刻，她很開心。
她在外面的世界初次嘗到鮮血，了解鬥爭，在鬥爭中獲得勝利，她得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
歡欣與雀躍，從此無法自拔。
她曾有七次機會可以安然抽身，放棄一切回到故鄉，每一次對她而言都歷歷在目，她卻選
擇前進。
直到這片領域裡再也沒有敵人可供戰勝。
回鄉，卻只見一片荒蕪。
因為自己年少時的夢想與愚蠢，她毀掉了故鄉，間接害死了全部親友。
所以贖罪。
部族裡的眾人不能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王而死，必須是因為這世界上最偉大的王。
她的雙眼放到其他大陸，為了征服，她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需要成為「神」。
最偉大的女神。
如今，她所創立的宗教逐漸傳播，她也漸漸地不再是「自己」。
她是戰爭與征服的女神，熱衷戰爭、執著征服，永遠在追索敵人。
當百萬人的願望、魔力形成一個強力之咒，賦予她女神的力量時，她的心靈也受到束縛。
她遺忘了對男孩的感情。
她遺忘了對故鄉的歉疚與懷念。
她只記得戰鬥，生死間的刺激，戰勝後的歡樂，缺少敵人的孤寂，這就是一切了，這就是
教典所描繪的女神之本質。
直到征服世間萬物萬象之前，神永遠不死。
十
溫妮•米羅在王宮中有個禁止進入的魔法實驗室。
裏頭除了各色魔藥、法陣及種種神祕莫測的寶石外，四面都站滿了屍體。
她最終的研究課題只有一個：死者復活。
溫妮的兄長，那個應該繼位為王的寬厚男子，他的屍身原本下葬已久，被溫妮挖出進行「
處理」，此刻仍顯得乾枯，只有皮跟骨頭，缺少血肉，內臟也被種種魔法道具取代。
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與外界的猜測相反，雖然前任王后叛變時擁立這個孩子為王，但姊妹
之間並無任何仇怨，溫妮奪回王位之後，曾出重金尋找流亡在外的弟弟，多年後卻只找回
一具屍體。
溫妮早早地失去母親，此後在身旁照顧她的是個略長幾歲的女官，當年溫妮只是個孩子，
對方也不過十來歲，卻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對女王而言亦姊亦母。
還有，她最近喪生的丈夫。
只要女王願意，這幾具屍體都能活動，猶如生前，卻不是真的復活，僅僅依照其意願，模
仿生前活動而已。
她時常讓自己沉浸在幻想之中，幻想這些重要的人一個都未死，在陰暗的斗室裡上演溫馨
戲碼。
然後，她疲憊了，無法再維繫魔法，屍體頹然倒下。
失去丈夫後，溫妮•米羅幾乎成天都關在這間屋子裡，無論法雷爾在外頭如何勸慰，都得
不到任何回音。
直到法雷爾將女王剛產下不久的兒子從奶媽手中帶來，他只握過劍柄的手太過粗糙，他從
未脫下的盔甲帶著尖利邊角，刺得孩子難受哭泣。
這陣哭聲終於喚起溫妮的注意，她離開房間，紅髮散亂、面容憔悴，帶著猶豫，伸手、縮
回，猶如這孩子身上帶著火焰，最後終於咬了咬牙，輕輕地抱起孩子。
她也從未抱過嬰兒，嬰兒卻在她懷中停止哭泣，睜大眼睛望著母親。
這份溫馨、寧靜的時光只持續了數十秒。
溫妮怔住，如同被什麼隱形的武器打中，她的表情詫異且恐懼，轉頭，看向窗外，遠方。
同一刻，這片土地上所有在魔法上頗有造詣，具備相當感應能力的法師都做出了相同的動
作。
穿越國境，通過幽暗的森林，抵達遠古邪龍永不腐敗的屍體旁，如爬山一樣攀上屍體，對
面是片廣大的沙漠，沙漠彼端有另一個國度。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但除了敢於冒生命危險的行商外，多數人對那片土地只聽過傳聞
，卻從未真正地知道些什麼。
今天開始，以法師為首，所有人都會將遙遠彼方的國家銘記在心。
出征前夕，遠方的女王戰意高昂，千萬信徒的力量集於一身，震動天地。
十一
衝鋒！衝鋒！衝鋒！
女王的戰術只有一種，亦只需一種！
她身邊只有區區五百人，匯聚千萬信徒力量的五百人！
他們只對自己施放一記魔法，尋常的「強化」。
他們的力量堪比巨象、雙手比刀劍銳利、身體比鋼鐵堅硬！
神之鐵衛。
征服之女神親自帶領五百鐵衛，她身上擁有信徒所交付的最強力量，輕易踩碎眼前一切障
礙，她的身軀雖嬌小，每個步伐卻都撼動天地！
神之軍走過的地方都遭征服、掠奪，無數人慘死，怨靈遊蕩人間，屍體永不安息。
一如女王過去被毀滅、蹂躪過的故鄉。
對此，女王沒有半絲愧疚，甚至不曾想起故鄉。
她平靜、無情地吹散怨靈、撕碎行屍，踢開擋路的小小石頭。
唯有俯身投降，接受神之征服、統治之人方能活命。
十二
溫妮•米羅在王宮寶庫中挖出一柄細劍。
劍蒙塵、腐朽，鏽跡斑斑，似乎隨時會散成碎片。
她輕拍，灰塵揚起，劍身顫動，鳴叫彷彿淒厲尖嚎。
不祥。
法雷爾在她身邊，問：「這是什麼劍？」
「屠龍劍。」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龍了。」
是以寶劍蒙塵，聽聞此句，劍無人碰觸，卻再次鳴動，如泣。
「妳不該用這柄劍，我不懂魔法，卻也能看出上頭滿溢詛咒。」
「我知道，是對整個龍族的詛咒，直到斬殺最後一頭龍族為止，此劍都會不停地尋覓主人
，並賜予其屠龍的力量。」
「龍族已滅，劍亦該消亡。」
劍嘯，不甘，它還能戰、還能殺，卻無敵手。
溫妮•米羅無懼骯髒，輕吻劍身：「無須哀嘆，你已有了新的敵人。」
劍尖遙指另一個女王所在之處。
劍鳴，顫抖，尖笑，鏽跡、污漬逐漸消退，最終銀白如一輪妖異之月。
龍族已滅，世間卻仍有不遜於龍的「怪物」。
今日起，它是「屠神之劍」。
十三
遠方的女王在詛咒之劍尖笑之時停下腳步。
目光轉向米羅王宮。
是在戰場上，槍林、箭雨。
她不動，五百鐵衛不動，任其刺在身上，槍林折，箭雨墜地。
五百零一人無傷。
女王大笑，轉身，無視身前萬人大軍。
另一頭，有更值得征服的東西。
十四
米羅，城下。
敵軍飛奔而來的速度比最優秀的騎兵隊還要快上數倍。
如果法雷爾還是活人，他會猛吞口水，滿身冷汗。
他第一次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距他們入侵這片土地僅僅十天，已經穿越大半地區，抵達
諸國中心的米羅。
十天！
這也是第一次，溫妮•米羅將指揮權徹底交到他手上。
他能看出溫妮的心情在近日內有了劇烈的轉變，卻不知是好是壞。
他只知道，不能辜負君王的期待！
不能輸！
槍陣嚴密、弓冰滿弦，法師拼命地在軍隊身上施咒，增益力量、加護盔甲。
他有意志與信心擊倒世間所有敵人！
然後，敵軍加速。
他只看到、感覺到一陣狂風、一道奔雷、一柄火焰的大刀輕而易舉地切開他自信的軍伍，
直奔溫妮•米羅。
對他？不屑一顧！
他在心中許下誓言，必要讓對方後悔！
十五
黑暗壟罩。
女王的無敵軍勢如同從白天衝進了黑夜之中，轉瞬之間落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世界。
魔法？
她喝令，要鐵衛停步，卻聽不見自已的聲音，這層黑暗不僅光線，連聲音都被盡數吸收。
女王冷笑，深深吸氣。
暴喝！
以她為中心，黑暗竟像實質的潮水一樣被吹開、震散，只是稍微用點力氣呼喊，她的聲音
就超越了溫妮•米羅魔法的極限。
但溫妮的本領可不只是一招黑暗而已。
擊破黑暗之後，在女王眼前顯現的是一支軍隊。
亡者之軍。
數不盡的屍體撲向她及她的下屬，儘管力量無法與受過千萬人祝福的神之鐵衛相比，卻勝
在纏人，縱使轟成碎片，腐敗的手掌仍會牢牢抓住敵人。
五百名鐵衛被死者湧上、推離，雖然解決這群無力的腐屍對他們而言不費力氣，卻無可避
免地要耗上許多時間。
這段時間，法雷爾重整軍勢，與死靈軍團聯手夾擊，誓要雪恥！
這段時間，溫妮•米羅與征服之女神單獨相對。
十六
戰場之上，溫妮•米羅竟穿著純白禮服，裙襬綴著蕾絲，只在重點位置加上輕甲，竟似完
全不怕受傷、死亡，右手魔杖吞噬光線，散發黑暗，左手不自然地挺直著，裏頭似乎藏著
什麼？
女王穿著皮甲，肩上扛著兩人長的巨槍，槍身寬度跟一個纖細女子的腰身相差無幾，全身
血汙，早已看不清面貌，眼神卻凌厲、驕傲，俯視眾生。
女王歪著頭，打量眼前敵手，思索片刻，說：「特別製造出這種局面，想做什麼？」
「觀察妳，想了解妳的力量從何而來。」
如果能擁有這股魔力，溫妮•米羅長年以來的願望或許就能完成。
正如法雷爾所觀察到，溫妮的心情有了轉變，她看到了希望，擁有神祇力量的機會，復活
那些遺憾死者的機會。
所以她製造了這個局面，打從一開始，溫妮•米羅就不認為法雷爾能擋住魔力的擁有者片
刻，隱藏的黑暗領域與死靈召喚，就是為了能近距離「研究」對手。
女王冷笑。
就算看出了「信仰」的真相，又能如何？
妳馬上就要死了！
巨槍砸落。
溫妮•米羅非但不退，反而衝進了女王懷中。
瞬間，女王竟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溫妮寬大的禮服裡頭，袖中、腰間、裙底、鞋尖都亮出了劍光。
暗器？
一陣亂響，劍尖如同敲在鐵壁上頭，女王無視眼前的所有兵器，專心凝視、等候。
尋常兵器根本無法傷及她的身體，她會直覺危險，代表溫妮一定帶著某種威力強大的魔法
道具。
足夠弒神的兵器。
趁著女王猶豫，溫妮一擊即退，拉開距離，繼續觀察對手。
她的右眼看不到現實的景物，細針在上頭繡出了複雜的魔法陣，魔力的流向、來源、性質
都能反映。
屠神之劍還藏在她身上，未顯鋒芒。
十七
「讓開！」
法雷爾急著要闖進戰局，援護自己的女王，卻被一個看起來樸實敦厚的高大男子擋住。
男子不帶武器，只用魔法加護過的雙臂為盾，穩穩地擋住法雷爾的重劍。
劍砍在身上，竟傳出金鐵交鳴的聲響。
法雷爾一劍快過一劍、一劍重過一劍，以撒雖然擋住攻擊，卻像釘子一樣逐漸被敲進地面
。
他耐心等候，等候法雷爾力竭的瞬間。
正如狂風暴雨不會持久，這樣拼命的劈砍只會無謂消耗力氣。
終於，騎士舉劍卻未砍下，動作一緩，以撒趁機伸出雙臂，扣住了對方的喉嚨。
清脆的聲響，法雷爾的腦袋軟軟垂下。
法雷爾卻不是真的「力竭」了。
一具魔法操控的屍體哪有這種情況？
他的雙臂發出奇怪的聲響、肌肉緊繃而致斷裂，只有無懼疼痛的死者才能拋開用力過度而
傷及自身的問題。
他舉劍停下並非力竭，而是在「蓄力」。
以撒在等，法雷爾也在等。
他等以撒放鬆戒心，背對他的時刻，揮劍！
十八
女王衝鋒。
這次她已有了防範。
無論溫妮•米羅所藏的是什麼武器，她都有信心在這個孱弱人類反應過來以前先行將其刺
於槍下。
在槍尖即將抵達溫妮•米羅喉頭時，她卻停住。
五百名神之鐵衛中，有一個，有一個人的聯繫與她中斷了。
以撒。
瞬間，她身為人的部分，她過去的靈魂發出了哭號，無敵的征服女神在戰場上停住。
溫妮•米羅刺出屠神之劍。
她把劍藏在自己的體內，擅長擺弄屍體的死靈法師慣有的手段，劍尖從左手掌中穿出，刺
向女王的心臟。
魔劍尖嘯，幾乎要刺破所有人耳膜。
女王擺脫過去的悲傷，側身避開，往前一步，輕易地撞倒溫妮，居高臨下，巨槍墜落。
槍尖深入土中，貫穿紅髮女王的胸腹，幾乎將她分成兩半。
十九
「妳……這個瘋女人。」
女王看著刺穿自己心臟的屠神之劍，以及幾乎被分成兩半還「活著」的溫妮•米羅。
難怪…難怪這個女人未經任何魔法加護就敢走上戰場。
她並不是不畏懼死亡，而是……
「妳把自己的命匣藏在哪裡？該死的巫妖。」
在難產那一天，自已的丈夫死去的那一天，溫妮•米羅已經死了。
她把自己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鮮血湧上女王的喉頭。
就算獲得了無窮無盡的魔力，她使用的仍是凡人肉身。
她蹣跚地後退，直到撞上一個厚實的胸膛。
在無盡的屠戮之中，她時常見到明明死去，卻因怨恨或留戀而在世間徘徊的行屍或怨靈。
在她背後，撐住她身體的是同樣的東西，行屍，剛死不久，為了某種原因抗拒異界的召喚
，強把自己留在人間。
這具行屍留下的原因只有一個，她。
以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嘶啞而模糊：「妳不能倒下，絕不能！」
她身為人類的部分吐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在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懷中沉眠。
二十
「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女王…不，女神身處在「異界」之中。
這是溫妮•米羅耗費半生都無法抵達的地方，所有死者長眠之處，她想從此處帶回靈魂。
如果溫妮來到此處，大概會絕望地嚎叫吧？
沒有所謂的「冥界」或「死者之國」。
這地方是世界的根源，所有的靈魂來到此處都會被打散、攪混，回歸到他們最初的型態：
「混沌」。
換句話說，溫妮用了大半輩子在為無用的目標努力。
「直到征服世間萬物萬象之前，神永遠不死。」
在混沌之中，她為自己畫定了「規則」。
只要還有人信仰，她就能維繫這道規則，不被渾沌吞噬。
神從自己身上切下一部份。
然後攔住了一個剛從人間進入渾沌的靈魂，在他被渾沌吞噬前，賜予肉身，跟自己的一部
份一起拋入人間。
草原上，一對少年少女悠然醒轉。
女神拋棄了自己身為人類的部分，獲得純粹。
接下來，她還得回返人間，創造神蹟，愈多信仰，她就愈加強大。
她的雙眼看向未來。
衰朽的女王站在魔法陣前，一頭紅髮早已轉為雪白，這道魔法結束之後，敵國人民的力量
與生命都會被抽取乾淨。
女王堅信自己可以藉由這道法術獲得力量，挽救所有悔恨。
她不知道，敵人會用同樣的方法報復她的人民。
她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在覬覦這份力量
未來是多變的，這只是其中一個可能，神在自己的計劃中加上一筆，要去奪取這份力量。
神的雙眼回溯過去。
草原上，一個孩子，在夢中。
「妳想要長久、平和且幸福的生命？還是璀璨、流星一般短暫但光芒萬丈的人生？」
女孩沉默許久，說出自己在未來忘記的答案：「我想跟爸爸、媽媽，還有以撒哥哥在一起
。」
女神對這個答案沒有絲毫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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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跟以前在這個版上太監的魔法之心算平行世界吧......，對了，拜託不要為這個回頭去
看那部斷尾作，那是黑歷史
2.後半段有點趕，今天不知道發什麼瘋想在明兒開始加班前全部寫完，很怕有矛盾或錯字
，「渾沌」變「餛飩」之類，東西方搞混之類......有的會告訴我一下
3.我要去睡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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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27.232.233
※ 編輯: kotw15 來自: 125.227.229.5 (06/25 08:17)
推 windcamel:附註1讓人好想回去看~XD 06/25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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